獨沽一味DISS眾人皆醉_《THE BIG SHORT》(2015)

要看懂這部電影，你需要一點總體經濟學背景；要感受這劇情來自真人真事，你需要一點同理心；要知道為什麼能獲得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等五個獎項提名，最後贏得最佳改編劇本獎實至名歸，你需要細細品嘗這部電影的節奏，設身處地感受每位大卡司在這場金融風暴中所扮演的角色。

但我又不是在寫影評，所以主要還是針對電影裡的經濟學來聊聊，關於2008年美國次級房貸的起因和其引發的系統性風險，可以在高三社會組的公民選修下冊作為補充資料。

- 本篇涉及《大賣空》部分劇情描述 - 
- This article contains The Big Short spoilers -

首先，針對片名THE BIG SHORT做個解釋，台灣翻成「大賣空」、中國翻成「大空頭」、香港翻成「沽注一擲」，可惜這些翻譯都只沾到劇情的一邊，觀眾需要感受的是這場金融危機，而整部電影的成功之處應該就是描繪這個過程的功力，精彩地對比出主角們的獨沽一味和整個金融體系的眾人皆醉。這樣的呈現絕對不會枯燥乏味，反而能讓觀眾一窺在這場金融海嘯中美國金融界的不同面相。而本篇主文分為三大段、並配合劇情來解釋：

一、次級房貸的起因：衍生性金融商品交易的道德風險
二、房貸市場的垮台：引發的系統性風險與循環性失業
三、市場經濟的基礎：比理性自利更重要的是社會資本

➤前言：

所以《大賣空》在「賣空」什麼？電影的賣點在哪裡？

英文片名中的"short“最早出現在18世紀英國金融界的交易詞彙，指短期的炒作，但這種炒作是針對「販賣自己沒有的資產來賺取利差」，它暗示了一種借貸、轉賣再還債之間的責任，也代表了過程中是持有空頭的部位。而本片敘述的賣空行為，是在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中，主角們賣出自己的信用違約交換保險(CDS)，簡單來說就是在關鍵時刻「(以較高的價格)賣出自己跟銀行之間的賭局」。而精彩地呈現出這場賭局的始末，就是本部電影的亮點。

所謂「賣出自己跟銀行之間的賭局(CDS)」以貼近劇本的敘述應該是：主角A跟銀行B賭一個低靡景氣的未來：若景氣持續增溫，主角A要定期付給銀行保險費用；反過來若景氣變差，B銀行要賠主角A一筆高額的理賠金。而A與B簽訂的這種保險合約(CDS)在次房貸開始違約時會被炒作而增值，但事實上只有主角A意識到未來系統風險的嚴重性，於是在景氣見底前趕緊把這樣的保險合約高價轉售出去(否則屆時可能連B銀行可能都倒閉了)。

但《大賣空》跟其他呈現2008金融海嘯的電影不同，如透過幽默、諷刺的劇情刻劃了次貸問題的嚴重程度，加上善用打破第四道牆(Break the Fourth Wall)的方式讓觀眾在觀影同時也能吸收一些金融知識。最後整部電影呈現的不只是危機而已，透過描繪主角們的獨沽一味，最後打臉整個華爾街，然後又悄悄帶出對這場金融風暴的人性反思，這樣高潮迭起的劇情，你怎麼可能不愛呢？

一、起因：衍生性金融商品 與 信用評比的道德風險

➤CDO 和 CDS

CDO可說是引發美國次級房貸風暴的關鍵商品；而CDS是這場風暴中倖存的賺錢工具。

保債權憑證 CDO

(Collateralized Debt Obligation)

 信用違約交換 CDS

(Credit Default Swap）
金融資產證券化的產品之一，為一種固定收益債權的債券組合，發行者將一組固定收益債權加以重組證券化包裝後，再依不同信用品質來區分各系列證券銷售給投資人。 又稱信用違約掉期、貸款違約保險。這是將風險轉嫁給他人的一種金融商品。本質上是一種保險，賣出CDS的一方在收了「保費」之後就要承擔相應的違約賠償義務。

房貸市場泡沫前，CDO的形成代表著銀行業與信評機構的貪婪與不誠實心態；CDS代表著主角們的先見之明，兩者都是衍生性金融商品。衍生性金融商品是由利率、匯率、股價或其他利益及其組合等所衍生之交易契約，通常具有高槓桿和高風險的特性，若利率變化過大，則投資人將難逃巨額損失。比較有趣的是，電影中克里斯汀·貝爾(Christian Bale)飾演的聖荷西基金經理人馬可·貝瑞(Michael Burry)跟銀行業者買的CDS契約是他自己擬好的，"I am gonna get the bank to make me one, and then i am gonna buy it. “。驗證一句話，聰明人並非等待工作機會，而是創造工作機會!

➤電影中解釋CDO危機和CDS商機的片段：

這應該是本片最經典的劇情之一。不僅用了兩次「打破第四面牆」的拍攝來加強劇情力道與解釋次級房貸的危機，還請來知名美食節目主持人安東尼·波登(Anthony Michael Bourdain)來比喻次級房貸變成CDO的問題。而雷恩葛斯林(Ryan Gosling)飾演的德意志銀行員賈德·佛奈特（Jared Vennett）在被各大銀行打槍後，找上避險基金經理人馬克·鮑恩(Mark Baum)想辦法說服他一起來投資信用違約交換保險(CDS)。

片段中透過疊疊樂來比喻當代房貸債券的構成、合成到違約崩壞的過程。最底層的B級債券往上排到最高層的AAA級債券，表示信用風險高的往上排到信用風險最低的。雖然B級債券利潤高，但伴隨風險也相對較高，尤其當時幾乎零門檻的借貸條件，加上浮動利率的變化，這些次級房貸代債券如同"Dogshit!"根本是顆定時炸彈。等到整體市場的景氣下滑時(違約率增加)，最先繳不起的當然是信用評比最差的(次級)房貸，這當然也讓B級債的苦主首當其衝，然後違約率再慢慢延燒到上層級，導致最後全部疊疊樂垮台的局面，代表著最終整個房貸證券市場會因為老百姓繳不起房貸引起的連鎖反應而灰飛煙滅。

而在此過程中，CDO作為組合這些"信用評比很差的金融商品"的衍生性金融商品，呈現的是銀行業者的貪婪，想盡辦法把很爛的商品包裝成好看的樣子販售。劇中透過美食節目主持人安東尼·波登來向觀眾解釋，“See it’s not old fish. It’s a whole new thing."，意旨次級債卷就像賣不掉、可能不新鮮的魚貨，但若把他們煮在一起成為海鮮湯，那又是一到新的美食，一個新的衍生性金融商品。難怪馬克·鮑恩的反應是"CDO’s are dogshit wrapped in catshit!"(*「貓屎包起來的狗屎!」)

➤但為什麼如此敗絮其中的CDO可以在市場上流通呢？

追根究柢來自次級房貸的申請與房貸證券化的風險。首先是銀行對於房貸的申請，給予過於寬鬆的門檻，像是當時不需用固定收入證明、不用繳本金都可以申請貸款；再來是證券化後被信用評比機構訂為AAA級的房貸證券其實也不過是金玉其外……。而在此過程中「道德風險」可以說是房貸證券化最主要的缺點。

電影中馬克·鮑恩和他的基金團隊去走訪邁阿密和佛羅里達做田野調查時，發現房市泡沫的前兆，"Your landlord filled out his mortgage application using his dog’s name?"，意思是連拿狗的名字去申請房貸都能通過!想見當時信用評比的機構是多麼寬鬆，甚至是在酒吧巧遇的脫衣舞孃都擁有數間房子(劇情誇大的呈現)，難怪馬克·鮑恩會大聲說"It’s a bubble."

道德風險，常見於交易中因為資訊不對等造成的結果。通常在簽約或是交易成立之後，資訊優勢者為了自身利益而改變契約，並藉由隱藏所改變的行動，而使資訊劣勢者受害。舉例：投保人買了醫療保險後，為了盡量利用醫療資源與補助，變得益於誇大自己的病情，如此將造成保險業者的負擔。在電影中，銀行透過房貸證券化，就可以將次級房貸的風險轉嫁出去，自然不會仔細對房貸徵信。再來在劇中信用評比機構也表白說，如果我們將房貸債券評較低，第一，沒人想來找我們做生意；第二，如此未來CDS就失去升值、炒作的可能。可見金融機構都在跟整個市場賭一把，只是這場賭局的風險集中在資訊劣勢的消費者身上，這種心態可謂有錢能使鬼推磨啊。

二、影響：房貸市場垮台引發的系統性風險

投資風險的意義與種類可以在高三社會組公民與社會選修下談論股票與股票市場時會讀到：

種類

系統風險

非系統風險
風險性質 市場風險、不可分散風險 個別風險、可分散的風險
相關形成因素 整體經濟(利率、匯率、通貨膨脹)，或是政治、戰爭、疾病瘟疫等。 通常是由資產的特定性質與意外所造成，屬於個別公司內的經營管理問題。
影響 整體金融市場 僅及於某些產業或個別公司
解決 國家透過政策來彌補。如美國在2008年底即實施QE1。 別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

而《大賣空》電影後半段呈現出房貸市場泡沫化與影響就是屬於系統性的風險，這場災難如牽一髮而動全身的爆竹。最後繳不起房貸的阿貓阿狗流離失所，房子被抵押後也瞬間貶值，銀行業紛紛破產倒閉。這場風暴近程影響消費信貸和企業融資，造成美國經濟的損害；遠程引起了國際金融海嘯，台灣也無法倖免於這場災難。2009年全球貿易成長率現-22.31％的負成長，台灣也再度出現負的經濟成長率，五分位數法來衡量貧富差距的倍數上升到4.35倍。以致各國政府都必須拿出因應之道，例如美國靠推行寬鬆型的貨幣政策(QE政策)，而台灣當時是發放3600元的消費券來刺激消費。

電影中除了用鏡頭來呈現金融風暴的慘狀，也透過名人或是名言佳句來加強力道，其中最讓人感到哀傷的應該是引用村上村樹在《1Q84》的敘述："Everyone, deep in their hearts, is waiting for the end of the world to come."(*每個人內心深處都在等待世界末日。)。電影末段透過不快不慢的節奏，告訴你這段時間，泡沫化的後遺症。

當次級房貸危機已經擴及到整個金融體系時，再多的理性自利、亡羊補牢都是枉然。貝爾斯登公司的代表布魯斯·米勒與馬克·鮑恩的辯論結束時觀眾的鳥獸散，可謂這場房貸危機對金融市場引起的系統性危機畫面之一。片段如下：

➤兩人的辯論如拳王間的對決，電影呈現出的亮點在於辯論過程中貝爾斯登公司持續在破產，當觀眾已經按捺不住猛滑手機看股市崩盤時，貝爾斯登的代表還信誓旦旦辯論自己絕對沒有問題。早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的馬克·鮑恩表示："We live in an era of fraud in America. Not just in banking, but in government……I thought we were better than this. I really did. ……… and as fun as it is to watch pompous dumb Wall Streeters be wildly wrong, and you are wrong, Sir. I just know, that at the end of the day, average people are going to be the ones that are gonna have to pay for all this.馬克·鮑恩的答辯道出華爾街的貪婪與詐騙，並且提到"到頭來，收爛攤子的人都是老百姓。"

系統性風險的影響下其中一個災難就是失業，而這種失業類型，我們稱之「循環性失業」，也就是景氣衰敗造成的失業。當經濟不景氣時，因為消費需求緊縮導致廠商生產過剩、存貨增加，因此連帶使勞動需求下降而引發的失業。而政府面對景氣不佳，通常會推出振興景氣政策來解決，像是寬鬆型的貨幣政策。而本片是由美國聯邦準備理事會（The Federal Reserve System, 簡稱 FED，為美國的中央銀行），負責來收拾善後，包括協助收購倒閉的銀行、調降存款準備率，推行QE政策等。再者，因為系統風險的影響，各國央行也紛紛砸重金，以拉抬下跌的股市。

三、反思：比市場經濟更重要的是社會資本

➤提倡三權分立的孟德斯鳩（Baron de Montesquieu, 1689－1755）曾說過：「商業使人文明，凡是有商業的地方就有美德。」而消極的美德是尊重他人，積極的美德就是誠信。

在電影結束前，鏡頭反而沒有帶到太多金融崩盤後的市井慘狀，反而呈現當初獨沽一味的主角們面對這場災難的心境。其中馬可·貝瑞(Michael Burry)終於在最後關頭扳回一城，當他在辦公室寫下賣出CDS獲利+489%、總收益26.9億美元時，就像是DISS當初批評他的人。但我們從中看不到馬可·貝瑞洗刷冤屈、大發國難財的驕傲，反而從中看到了我們活在資本主義社會中，除了理性自利，更值得我們追求的事，即社會資本。以下片段呈現出馬可·貝瑞當時的心境~

➤其中一段，他講到："I met my wife on Match.com. My profile said, “I am a medical student with only one eye, an awkward social manner, and $145,000 in student loans." She wrote back, “You are just what I’ve been looking for." She meant honest. So let me be honest."Making money is not like I thought it would be. This business kills the part of life that is essential. The part that has nothing to do with business. People want an authority to tell them how to value things, but they choose this authority not based on facts or results. They choose it because it seems authoritative and familiar. And I am not.

上段自白的大意是「誠實」才是上策，然而許多人做出選擇時，往往選擇他們熟悉的、具有權威的，而選擇這些貌似有價值、能賺大錢的投資，正是讓我們在這場金融遊戲中脫離基本生活的禍首。在資本主義的社會中，我們透過理性自利來各取所需，但缺點卻是道德危機與貧富差距的擴大，這當然無助於國家的經濟發展，而社會資本的價值就在於此。

➤社會資本是一種經濟發展要素，指人群間的信任與人際關係的建立，可以成為人們共同生活的社會網絡與道德標準，更是集體行動運作的規範。世界銀行的定義為「社會資本是解除貧窮以及人類與經濟永續發展的關鍵」；法蘭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也說過社會資本的高低會影響經濟成功。電影中透過主角們的心境轉變，提醒觀眾其實這場金融風暴的來源就是人性的貪婪與欺瞞。

然而主角們脫手CDS開始獲利的同時，也面臨到發國難財的心理掙扎，是不是自己也是促成這場金融的推手，是偽君子。"lts just makes you a hypocrite." 信用評比員這樣反嗆馬克·鮑恩。所以在影片中，兩位投資小夥伴Charlie Geller和Jamie Shipley得知可以買到CDS時，開心鼓舞、唱歌跳舞之際，帶領他們的班·里查Ben Rickert（由布萊德·彼特 Brad Pitt飾演）大聲斥喝"Stop fucking dancing." “You just bet against the American economy." “Its means if we are right, people lose homes. People lose jobs."(電影片段如下)

➤後記：

跟經濟、金融相關的電影，可能比較容易讓普遍的觀眾失焦，這樣的失焦並非因為看不懂，而是可能比較難把要傳達的專有名詞的重要性，跟劇情與演員做結合。但《大賣空》算是少數能突破這道牆的電影。有著真實事件的劇情架構、帶領觀眾進入劇情的拍攝手法與強大卡司的演技等因素，成就這部實至名歸的電影作品，也因此我們才能在學習相關金融知識的同時，有一個很棒的參考資料、背景知識。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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