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訴狀一本主義:正義,誰說的算?_《檢方的罪人》(2018)

我們對於檢察官賦予厚望,是因為他們具有舉足輕重的職責天性,有如手握著名為正義的利劍以維持刑事訴訟的正常運作,但「要如何使用手上的這把劍?」也是每位檢察官必須思考的課題。《檢方的罪人》以日本檢察體系為背景,在緊湊劇情與兩大男神的加持下,可以說是近期描述刑事訴訟程序的電影代表作,其中更可探討日本刑事訴訟中的一大特色「起訴狀一本主義」,相信對檢察官或程序正義有興趣的觀眾,除了可以從這部片子享受觀影的樂趣,也會留下饒富興味的感受。

電影一開始就透過檢察官們的一段對話,點出劇情主軸。最上毅(木村拓哉 飾)作為培訓國家新進檢察官的講師,詢問在座的菜鳥檢察官:「好人跟壞人,他們手裡都有名為法律的這把把劍,檢察官的武器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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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imdb / 具有精彩的電影劇本加上不拖泥帶水的故事節奏,成功地把這段師徒對決呈現出來。而女性觀眾除了大飽眼福外,也能稍微理解檢察官的職責,與感受這個職業的辛酸血淚!

面對講師點名,菜鳥檢察官沖野啓一郎(二宮和也 飾)這樣回答:我想是驗證事實的行動能力、獨立領導調查的能力、思考案件全貌的想像力。

電影改編自同名小說,劇情的焦點落在兩位檢察官身上,原本看似和諧的師徒關係,因為一次案件的偵查上產生分歧,凸顯出兩人性格的不同。劇中角色的衝突也是反映多數人對於正義的不同想像,正義到底有幾兩重,每個人心中的磅秤不同,自然有不同的標準,只是當法律作為最後一道防線,我們就不得不考量正義在法治社會,特別在刑事訴訟中的重要性。

- 本篇涉及《檢方的罪人》部分劇情描述 - 
- This article contains《Killing for the Prosecution》(2018) spoilers -

你的正義,不是我的正義

沖野啓一郎的正義

出身之犢不畏虎,這句話最適合套用在沖野這個菜鳥檢察官身上,因為年輕、經驗少,對於正義的幻想就像是剛畢業的大學生,深信不容差錯的證據才是偵查過程的關鍵,他以這股信念支撐自己,直到發現自己的師父似乎違背了法律鐵則。隨著電影的劇情發展,我們看到沖野逐漸被這個社會經驗洗禮,但可惜不像鑽石一樣越磨越亮,反倒呈現出在大染缸中不斷掙扎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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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imdb / 一臉「我就菜」的沖野,其實是所有角色中最有正義感的,但因為對於法治與職業道德的執著,導致踏進險惡的社會步履蹣跚,時時受挫。

劇中沖野在最上檢察官的吩咐下,不斷踩著自己的道德底線,無論是改變偵查方向或是訊問犯人的方式,甚至就算冒犯師父也要講出自己的質疑,隨著劇情發展看得出他的改變,更重要的是沖野也不斷修正自己對於正義的想像,他並沒有因此逃避而是決心繼續做他認為對的事情。最後沖野面對師父的罪刑,也顯示他心中的天人交戰,此時正義對他來說,恐怕已經不是檢察官受訓中學到的那把劍,而更是在社會、人情、道德層面都必須顧及的天秤。

最上毅檢察官的正義

一想到木村拓哉飾演檢察官,多數人一定會想到《HERO》這部經典日劇(圖左),但在《檢方的罪人》中,最上毅並非那個總是穿著休閒牛仔褲、夾克風衣、頂著一頭金髮的久利生公平,可以說是一種經過時間淬鍊,更成熟、更懂人情事故的檢察官形象(圖右),然而另一面其實也呈現他出遊走在法律邊緣,並且與各種社會派系有深厚交情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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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imdb / 找木村拓哉飾演經驗老道的檢察官,其實非常適合,因為早在2001年開始,他就在日劇《HERO》中扮演檢察官一職(圖左),當時戲劇一播出即拿下收視率的佳績,因此在電影中木村拓哉飾演的最上毅可以說比起久利生公平更上一層樓,更可以說是唯有木村拓哉才能超越木村拓哉!

最上毅檢察官因為沖野辦的一起刑事案件,發現嫌疑犯之一就是當初殺害自己中學時青梅竹馬的嫌疑犯,但過去因為證據不足,加上已經過了法律追溯期,所以這位兇手仍逍遙法外,如今這個極有可能是兇手的人出現在眼前,甚至在偵訊時坦承過去殺害女學生的經過,最上實在難掩心中的怒火,決定公報私仇,利用目前這個案子讓「現在的兇嫌」接受「過去的兇手」應該受到的法律制裁,儘管目前這個案子,兇嫌可能根本無罪的情況下,最上毅只好秉持“有罪推定原則”、製造偽證栽贓兇嫌,以實現身為檢察官、同時也是為死去的心上人討公道的正義。

其實日本在2010年通過重大刑案無追訴權時效的法案,而我國在2019年也修正相關條文。《刑法》第80條原規定,犯最重本刑為死刑、無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追訴權時效為三十年,經過修法後加上一個但書,如果發生死亡結果者,就不在此限,即追訴權仍能保持下去。

事務官橘沙穗的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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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imdb / 吉高由里子飾演電影裡的事務官橘沙穗,這個角色在台灣就像協助檢察官的檢察事務官在遇到沖野之前,橘沙穗的正義就是將司法體系中狗屁倒灶的事公諸於世。

橘沙穗這個角色,可以說是劇情的一大亮點,她考取國家事務官這個鐵飯碗,只是為了進入檢察官的生態走一回,並打算在離職後將所經歷的一切曝光,為司法界和新聞界丟下一顆震撼彈,她有這樣的實力來自過去她見識到這個官僚環境中,五成是怪人,三成的人是對事情漠不關心,剩下兩成才是好人。橘沙穗遇見沖野可以說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或許也是被這位菜鳥檢察官的熱情打動,橘沙穗的正義不再只是作為扒糞記者,而是決心跟沖野這個“好人”一起守住司法的最後防線。


檢察官 × 刑事訴訟

以日本檢察官偵查犯罪為主軸的電影,就不得不提到日本的刑事訴訟制度,跟多數的民主法治國家一樣,採取「先偵查、再審判」的程序(我國公民教育強調的四個步驟是「偵查→起訴→審判→執行」)。但因為日本的檢察官採取「起訴獨佔主義」,也就是刑訴只有公訴的存在(台灣有公訴和自訴),所以等於是所有刑事案件都必須由檢察官經手,由此可想像這是多麼不可或缺的工作。

日本偵查過程警察逮捕→移送檢察官→羈押聲請(至此72小時)→羈押(20天)→起訴。而我國在《刑事訴訟法》中也有對「偵查中的羈押」有所限制,因為此舉無疑是侵害被告的人身自由,因此我國檢方如果認為有羈押的必要,需在逮捕後24小時內向法院作聲請,並依法羈押最長2個月,並只能延長羈押1次,而且延長的期限也是2個月為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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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imdb / 沖野啓一郎在嫌疑犯羈押期間,訊問方式的轉變可以感受到檢察官這個角色多不好當,不僅強調自白和證據,更重要的是考量「如何取得」這些自白和證據。

刑事訴訟作為實現程序正義的一環,程序的合法性與正當性自然不容忽視,尤其是在偵查過程、證據的取得都必須小心謹慎,一方面讓檢察官重視 「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另一方面也減少起訴後功虧一簣的可能。

起訴狀一本主義

這是日本刑事訴訟法的名詞,更白話的翻譯即「一張起訴書」,但重點在於這張起訴書並未附件偵查後的佐證資料,也就是檢察官不用同時提出證明公訴事實的證據(含偵查紀錄與證據物卷宗及證物),因此又稱作「卷證不併送制」。此制度的目的有二:

第一,讓檢察官在找到關鍵證據之前不可輕率起訴,並在偵查過程中嚴守證據蒐集之相關法則(像是毒樹果實理論),否則當證據到了審判階段才被法官打臉(排除不適用),過去辛苦的蒐證等於是法院認證的白做工,這給予日本檢查官無形的壓力,所以相對使得偵查過程更細膩化,同時強化舉證責任的重要性,檢察官必須攜帶這些關鍵之卷證到法院,並說服法官為何證據如此關鍵?這也是為什麼日本刑案的定罪率可以接近100%的原因,也因此有一部日劇叫做《99.9 刑事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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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imdb / 沖野對上最上的最後一幕,直接質疑證據的可信度,最上檢察官明知道徒弟是對的,但還是昧著良心訓斥沖野一番,這也讓堅信正義的沖野大受打擊。

第二,起訴狀一本主義也讓法官減少未審先判的機會,因為一切證據皆在審判中才被檢察官提出,法官只能當下依據自由心證來審判,真正做到公正第三方的審判職責,甚至因為檢察官完善的“前置作業”下,蒐集的證據皆呈現明確且正確的狀態,還可以達到加速審判、提升司法效率的效果。

而我國與日本相反,目前採取「卷證併送制度」,根據《刑事訴訟法》第264條規定

提起公訴,應由檢察官向管轄法院提出起訴書為之。起訴書,應記載左列事項:
一、被告之姓名、性別、年齡、籍貫、職業、住所或居所或其他足資辨別之特徵。二、犯罪事實及證據並所犯法條。
起訴時,應將卷宗及證物一併送交法院。

這個規定與德國刑事訴訟的程序相同,但也引來一些批評因為檢察官必須在起訴書就先記載證據內容,導致法官在審判前就先閱覽過卷證資料,就有機會產生偏頗的心證,這樣將有違無罪推定原則,失去了公正第三者的職責。因此改革起訴書的運作也常在司法改革中被拿來討論,因為唯有在資訊公開與人權保障之間取得平恆,我們的法治社會才會走的穩健。


台灣的檢察官

檢察官隸屬於行政院法務部,是偵查和追訴犯罪的主體,享有積極的職權發動、不告亦理,原則受到檢察總長的指揮與監督。在刑事訴訟中依法偵查,並依所得之證據對有犯罪嫌疑之被告提起公訴,協助自訴,以及指揮刑事裁判之執行。根據法務部107年的法務年報統計,我國檢察官約有 1,352人,108年底不同層級的檢察官人數統計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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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法務部法務統計資訊網

可以注意的是,各層級的檢察官依不同職責還分為偵查檢察官、公訴檢察官與執行檢察官;偵查檢察官負責犯罪偵查,並依證據將嫌疑人起訴/不起訴;公訴檢察官在嫌疑人被起訴後,負責在法庭上舉證,並對嫌疑人加以論告;執行檢察官則在判決確定後,負責刑罰的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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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法務部法務統計資訊網

由上表可知,檢察官的工作真的不簡單也不輕鬆,究竟偵查一件案子要耗費多少國家資源與時間成本,同時還要維持高水準的“辦案正確性”,實在考驗我國檢察官的功力。


小結

aboutquoat04 但執著於自我正義和劇本的檢察官也將淪為罪犯!  aboutquoat05
當時最上檢察官提醒菜鳥檢察官們的這句話,與他日後的行為形成強烈的諷刺。

檢察官身為國家追訴犯罪的角色,必須時時刻刻堅定信念才能釐清真相,也唯有在程序正義下才能將犯罪者繩之以法,正因為他們在刑事訴訟的環節中佔有主導地位,只要心中的公平正義有所偏頗,那對法治社會來說也是一種危險的存在,就像電影中的最上檢察官一樣,因為個人情感影響了判斷力,甚至還為此付出無可挽回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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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imdb

選用文本:

《檢方的罪人》(2018);導演:原田真人;發行公司:車庫娛樂。分級:輔導級12+;片長:123分鐘。

參考影片:

參考文獻:

延伸閱讀:

配合課程:十二年國教 公民與社會科學習內容:

[ 主題B:社會生活的組織及制度 ]

i. 犯罪與刑罰

  • 公 Bi-Ⅴ-3 國家如何追訴、處罰犯罪行為?為什麼被告未經審判確定有罪前,應推定其為無罪?為什麼被告與被害人的權利應受到保障?
  • 公 Bi-Ⅴ-4 法院的事實認定與自由心證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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