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部電影在56屆金馬獎入圍了十二項提名，最終榮獲最佳新導演、最佳改編劇本、視覺效果、美術設計、最佳原創電影歌曲五個獎項。無論是劇情、演員還是原作電腦遊戲，《返校》成為這幾年國片的焦點，其光環也再次照亮過去這塊土地上的黑暗。2020年末，公共電視台以影集形式重啟《返校》故事的新章節，儘管與電影的劇情背景相隔約三十年，但帶給觀眾的反思不減。尤其在當代提倡民主、自由的校園環境，還有多少師長仍活在翠華中學的平行時空？《返校》系列絕對不只是歷史故事，而是當代公民對於民主校園、學生自治的反思與想像。
民主與人權就像空氣，當我們充分享有它的時候，一點感覺也沒有。但當你快失去它的時候，你甚至願意用你的身家性命來多換一口氣。
_監察委員 田秋堇(2019今周刊訪談)
過去國片以戒嚴時期、白色恐怖為故事背景的電影不少，例如《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1991)、《超級大國民》(1994)、《被出賣的台灣》(2009)等。由於這類型的題材涉及層面多元且深刻，包含政治、人權與歷史傷痛，故每當這類型的電影上映前後，總能讓閱聽人重新思考
為什麼導演們選擇這段歷史作為劇情背景？我們從影視文化中有沒有辦法體認到轉型正義的價值？當代的法治教育真的有在校園扎根嗎？
我們真的可以像電影裡被禁的翻譯書籍(鄭振鐸翻譯的《飛鳥集》)中的詩句：「樹葉有愛時／便化成花朵／花朵敬拜／結出果實」，將自由與民主的價值傳遞下去？我想這才是當代校園中的「好學生」應該思考的。
- 本篇涉及《返校》與其電視劇部分劇情描述 - - This article contains Landing Detention & TV series spoilers -
雖然《返校》電影並沒有明確說故事發生在哪一年、與歷史事件有什麼明確關聯，但從電影劇情似乎可以找到一些細節暗示。
歷史本身與其價值都不應該只存在於歷史與公民課本，而是讓我們在「閱讀」這些文字的同時，「理解」身處環境中的制度運作和權力分配。電影的片名-返校，是方芮欣的冤魂重返翠華中學，試圖理解同學老師到底為誰犧牲並尋找自我救贖的過程，但在當代，我們真正害怕的「返校」是至今校園中陰魂不散的威權思想。下方這些可能是耳熟能詳、常見於校規或師長口中的威權起手式，配合電影劇情如果毫無違和感，那代表當代的校園民主還有非常大的進步空間。
裙子太短，頭髮太長，成何體統？
2010年，台南女中學生串聯在升旗典禮時集體將長褲脫掉、露出運動短褲，向校方抗議禁止穿著學校短褲進校門的規定，學校也在事後決定鬆綁穿短褲規定。之後一些女子高中也都曾出現類似的事件，直到2016年，教育部公布「高級中等學校訂定學生服裝儀容之原則」，才為那些年我們一起脫褲抗議的潮流畫下休止符。此原則第一條即闡明為維護學生人格發展權及身體自主權，並教導及鼓勵學生學習自主管理，學校應該經由多元且民主的參與方式來定義校內的服儀規定以創造開明、信任之校園文化。
但看過電影就可以知道，半個世紀前的校園文化，似乎不是這樣。
除為防止危害學生安全或防止疾病傳染所必要者外，學校不得限制學生髮式，或據以處罰，以維護學生身體自主權及人格發展權，並教導及鼓勵學生學習自主管理。
《學校訂定教師輔導與管教學生辦法注意事項》第21條第三項(2020修訂)
2005年，時任教育部長杜正勝宣布完全解除髮禁；2021年教育部再次發函給各校強調「高級中等學校訂定學生服裝儀容規定之原則」中學校不能限制「幾度」學生才能穿禦寒的衣物，要由學生主觀感受判定，同時也應重視學生反映意見並暢通溝通管道。但實務上，仍有學校認為此舉將造成服儀紀律大亂，甚至訴諸家長的力量來曉以大義。對這些學校行政主管來說，學生受《憲法》保障的身體自主權與人格權可能並非心頭上最軟的一塊，而是校園紀律和貼在校門口的升學榜單。
檢舉匪諜 人人有責 / 別以為我查不到是誰在搞鬼？
教官出現在校園的時間點差不多與《返校》電影同個年代，1951年起台灣透過「教官制」從大專院校開始試辦，並慢慢在全國高中職推廣。雖然一部分是為了推行軍訓與國防教育，但實際上對戒嚴時期的教官來說，校園有如戰場，學生有如匪諜，除了像電影中出現的搜查書包、恐嚇同學背叛自己同學、甚至干預老師指導社團活動，因此過去教官被視為威權的象徵，甚至在解嚴後仍批評為遺毒。直到2013年立法院決議教官退出校園一案後，教育部也以2021年「教官退出校園」為目標，從此社會看法兩極。(不過因2020年修法將軍官最大服役年限延長2年，教官退出校園的時間恐怕還要延後。)
搜查學生身體及私人物品之限制：為維護學生之身體自主權與人格發展權，除法律有明文規定，或有相當理由及證據顯示特定學生涉嫌犯罪或攜帶第三十點第一項及第二項各款所列之違禁物品，或為了避免緊急危害者外，教師及學校不得搜查學生身體及其私人物品（如書包、手提包等）。
《學校訂定教師輔導與管教學生辦法注意事項》第28條(2020修訂)
此外不只教官，師長們真的不要再隨口跟學生說，要沒收這個、沒收那個。「沒收」這兩個字是在刑事責任中，針對違禁品、犯罪工具或犯罪所得而限制財產權的作為。校園中的「保管」則是以教育出發，配合其他措施來暫時性限制你的財產。
教官就是學校的規矩，老師若不能以身作則就不能立威。
_《返校》2019
我為學校犧牲奉獻多少年？是好是壞，公道自在人心
之所以產生師生衝突，多半來自老師與學生往往是不對等的狀態，但也因為如此，作為師長才有機會透過教育帶領孩子成長。然而在威權體制之下的校園，因為老師、教官享有較多的「權力」去分配資源、操控資訊，對學生而言，「權利」是看的到卻吃不到的。所以當校園中有人想以長輩的高度訓斥座位上的晚輩時，這句『我為學校犧牲奉獻多少年？』，言下之意就是『等你毛長齊再來講啦!』。
老師並非國家機器(咦？還是有人覺得是)，既然老師也是人，就跟學生一樣會犯錯。但有些師長就是放不下身段在學生面前道歉。原因可能是擔心聽到玻璃碎掉的聲音…….當教育工作者把自己的權威看得比學生的受教權還重要時，開口閉口可能都是 『 我在這間學校待得比你們久 』 、『你們這種事我看多了』、『 我為學校犧牲奉獻多少年？是好是壞，公道在人心』藉此來維持自己的厚臉皮，以鞏固敗絮其中的威權身分。
我這麼做，都是為你好 / 國家感謝妳!
第四種校園威權起手式，來自中華文化中的傳統思維，我們從小上學被告知要聽老師的話、不要給老師找麻煩，其中有些孩子未來成為老師的身分，管教學生的方式不知不覺變成(0) 『 聽話讓我看看 』 ；(1)『我這麼做是為了你好。』(2)『等你長大以後就會感謝我。』(3)『你再回去想想吧』(然後逼迫無辜的學生反思自己錯在哪？)……這樣的套路不斷的在我們東方教育觀念中輪迴。彷彿教師站上講台，就變成國家機器的代名詞，恐嚇、訓斥、體罰成為最具有正當性的教育。影劇中，女主角方芮欣和劉芸香都曾因為受到這樣的“關心”，讓自己陷入悔恨的輪迴，無法自拔。
不要被你們公民老師影響了！
電影中出現因為老師帶同學閱讀特定書籍、組讀書會而被冠上煽動思想、意圖顛國家的罪名，因為當時後的校規可能包含：(1)禁止發表反共無望論；(2)禁止出版有關社會主義與共產主義的書籍和言論；(3)禁止報導中國大陸的進步實況；(4)禁止批評蔣介石和蔣經國的言論；(5)禁止統一中國的言論。這些戒嚴時期的禁令很明顯與《憲法》第11條保障的「言論、講學、著作及出版」之自由相違背，但在108課綱的公民與社會課程中，上述這些權利的素養教育根本是冰山一角。
12年國教社會科領綱-公民與社會科
【主題A】公民身分認同及社群【項目b】權力、權力與責任
【條目v-3】Ⅴ-3民主國家中，人民或政府如何才會被賦予法律上的義務或是責任(包含學生參與校園民主及學生自治的責任)
雖然已經納入必修的課本，但目前多數的非公民科教師、學生家長其實還摸不清楚公民課到底在公民什麼？(還有老師認為公民課播影片就好?)，更不用說思想可能還停留在三民主義，吾黨所宗的師長。可是一旦校園中出現有關學生自治、學生要求校園權利的運動時，「公民課有說」、「我公民老師說」就常讓校內的公民老師被迫站到前哨站，甚至莫名淪為被嘲諷的對象。(平常上課不認真的同學，這時候也會變得很認真XD)
這些質疑，真的不知道是公民老師教學有問題，還是公民老師們的原罪就是要背負這些社會責任？總之出自威權的政策，最終承擔責任、背黑鍋的絕對不會是執政者本身，這道理歷久不衰，在校園中亦同。
小結
戒嚴結束後到今日的校園環境，學生組織以各種形式出現，從正式社團到地下社團，從為自己人發聲的班聯會、學聯會，或是能參加校務會議的學生組織，到在校園中組織政黨的都有。尤其聯合國在1989年《兒童權利公約》中強調兒童享有的「參與權利」，越來越多校園中本來是「大人」參加的會議，都必須要有學生代表，但學生的「表意權」要如何落實在校園？而不只是校務會議中的橡皮圖章，這些都是我們在校園民主化的過程中可以多加留意的。
隨著人權擴展、社會觀念改變，「鐵的紀律」或許也會隨著教官慢慢退出校園，但「愛的教育」是否還能長存在校園，能否以「民主化」的方式延續給下一代？我想這就是當代學校行政、導師、專任必須面對的挑戰。
原來真正的自由不在外在的環境，而在我們內心的平靜。任他強權如何橫暴，都無法掠奪打壓。願早一日，自由如雨，遍灑這座島嶼
_張明輝
📽影像文本：
- 《返校》電影(2019) / 導演：徐漢強 / 發行： 華納兄弟 / 分級：輔導級 / 102分鐘
- 《返校》電視影集(2020) / 導演：蘇奕瑄、莊翔安、劉易 / 發行：公共電視文化事業基金會 / 每集約50分鐘
🥤參考文獻：
- 實施長達38年戒嚴 言論自由大受影響 / 公視新聞網 / 2017-03-04 19:06
- 《返校》暗示的7段白色恐怖歷史！「學號密碼、禁歌禁書」那些無法抹滅的非典型顫慄真相 / ANGELINE HSIAO 與 ADRIANA HUANG / 2019-10-01
- 《返校》的文學課：「樹葉有愛時／便化成花朵／花朵敬拜／結出果實」 / 鹿刻Luke / 2019-10-04
- 學生服儀解禁 新原則不開放便服、拖鞋 / 自由時報 / 2016-08-18
- 【內幕】軍官服役年限延2年 教育部「2021年教官退出校園」破功 / 上報 / 李昭安 / 2018-02-02
🍿延伸閱讀：
- 《返校》是恐怖片嗎？其實，它只是要我們凝視創傷 / 獨立評論-政治 / 呂文慧
- 民主怎麼教？他們這樣帶學生重回「白色恐怖現場」 / 獨立評論-中小學教育 / 劉政暉
- 《返校》禁書有Bug？翻譯偵探賴慈芸教授揭密「同學其實不用抄書啊….」 / 美麗佳人 / 魯編
- 自由開講》假防疫之名，抹煞校園民主 / 自由評論網 / 林尚毅 / 2021-04-21
📚配合課程：十二年國教 公民與社會科學習內容：
[ 主題A： 公民身分認同及社群 ]
b.權力、權力與責任
- 公 Ab-Ⅴ-3 民主國家中，人民或政府如何才會被賦予法律上的義務或是責任(包含學生參與校園民主及學生自治的責任)
- 延伸探究：高級中等教育法對學生在學校的權利與義務有何規範？對於高中學生的影響為何？高中學生在學校還有其他權利與責任嗎？
[ 主題B：社會生活的組織與制度 ]
b.團體、志願結社與公共生活
- 公 Bb-Ⅴ-1 為什麼人民的志願結社受到相關法律的規範？會產生什麼影響？
g.憲法與人權保障
- 公 Bg-Ⅴ-1 憲法與基本權利的保障，有什麼關聯？基本權利的限制，有何範圍？國家如何促進基本權利的實現。
[ 主題C：社會生活的組織與制度 ]
a.民主治理
- 公 Ca-Ⅴ-1 民主治理的核心概念是什麼？我國有哪些民主治理的實踐？
[ 主題G：民主政治與世界秩序 ]
a.民主政治的變遷發展
- 公 Ga-Ⅴ-1 審議民主與代議民主的變遷有什麼關聯？
- 公 Ga-Ⅴ-2 民主社會為什麼會產生公民不服從？公民不服從的正當性與爭議有哪些？會產生哪些法律後果與對社會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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