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政治:性、權力與媒體_《紙牌屋》(TV Series 2013– )評論I

《紙牌屋》是一部描述華府政治生態的經典美劇。目前已經播出到第五季,我們從中目睹當權者的心狠手辣、嗅到權力運作的腐敗腥羶,有時甚至能猜到劇情與當今政治現實的對話。雖然第六季延後拍攝,但仍不減其令人又愛又恨的吸引力,它同時崩壞也滿足我們對於民主政治的邪惡想像,也留給政治、媒體、哲學等學界多元的探討面向。到底法蘭克.安德伍夫婦如何把玩美國的總統制?如何演繹“被高估的民主政治”,值得我們一起討論。

- 本篇涉及《紙牌屋》部分劇情描述 -
- This article contains House of Cards spoilers -

要用一句話形容這齣美劇真的很難,若以最淺顯、貼近劇情主軸的角度論之,大概是“ It’s politics, not law. ”這句來自劇中某配角不經意的一句台詞,但我覺得它確實點出了本劇的中心思想:「政治就是超越一切的道德和法律」。但說也奇怪,身為觀眾我們並不會因此去批評劇情多麼荒腔走板(後面會講原因),反而讓我們重新思考「政治」的本質,同時反思《紙牌屋》留給當代政治學界的啟示。身為資深影迷之一的時任總統歐巴馬(Barack Obama)也開玩笑地評論 “I wish things were that ruthlessly efficient.” 指的是如果能像劇中的總統那樣“無情但有效率”就好了。

《紙牌屋》系列自2013年播出,就開始獲得普遍好評與一些獎項,甚至劇情也被拿用影射當代美國政治現況的指標(如兩黨內鬥、美中俄關係、女性總統候選人等)。然而該劇也遭受到不少當局者(如參眾議員、華府記者、說客等)的批評。因此要評論《紙牌屋》其實沒那麼簡單,本文作為第一篇,筆者先試著從以下幾個角度出發,提供一些切入本劇的觀點。(當然先以第一季到第五季為例)

  • 公關政治學:政治與媒體
  • 紙牌屋中的「性、性別與權力結構」
  • 法蘭克·安德伍眼中的民主與政治
  • 後記

後續會再有兩篇,第二篇論《紙牌屋》中的暗黑總統制,以及等到第六季(2018年底)完結後,再來個第三篇做總結。過去評論紙劇及其衍生的各領域文獻可謂族繁不及備載,而筆者嘗試在公民課中找到與本劇的連結,以下就是我們可以邊看劇邊翻課本的幾個面向:


一、公關政治學:政治與媒體

關於政治,我們在媒體上所看到的、聽到的、讀到的一切,可能都只是表演。20世紀後,多元且進步快速的媒體橫掃資訊市場,從報紙、廣播、電視到當代的網際網路、社群媒體,我們無法再忽視政治素人靠網路競選並獲勝的可能性,畢竟我們也早就習慣有總統用推特治國了。政治與媒體本身就存在著密切關係,兩者如何互動將會是永恆的習題(倪炎元, 2009, P.160)。

美國第三任總統傑佛遜(Thomas Jefferson, 1743 – 1826)曾說過“ If I had to choose between a government without newspapers or newspapers without a government, I should not hesitate a moment to prefer the latter. ” (*「若政府和媒體只能擇其一,寧可沒有政府,不能沒有媒體。」)而如今媒體已成為最重要也是最普遍的公共領域,在這個討論平台上,我們不難發現那些政治界與媒體難分難捨的愛憎情節。

對政治人物而言,沒有媒體,等於失去曝光機會。媒體可以讓自己的聲音受到重視,也能協助政策順利推動。例如劇中(SE01)時任黨鞭的安德伍(Frank Underwood)放消息給記者,促使總統推行的教育改革法案順利通過;又如操控媒體搶先刊登國務卿提名人選,讓白宮措手不及轉變原先屬意的人選。換個角度,媒體也需要政治人物,除了混口飯吃,當然也得有像劇中記者佐伊(Zoe Barnes)一樣,透過私會政治人物,得到第一手資料,使自己快速受到報社的賞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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擷自《紙牌屋》第一季第十三集 / 由Kate Mara飾演的《華盛頓先驅報》記者佐伊與時任民主黨黨鞭法蘭克私下交換訊息,也透過彼此各取所需。

高三選修下的課本中(B6L1)我們介紹媒體與政治生活,還有媒體對民意的影響,其實這些都是公關政治學的內涵,即媒體與政治操作的理論、實踐和批判。例如「議題設定」(agenda-setting effect):劇中我們看到法蘭克的從政之路,不乏透過操控新聞頭版來告訴民眾當下什麼最重要(如教育法案、工作機會);也看到共和黨的總統候選人(SE04)康威(Will Conway)在競選時藉由即時的網路直播來回答選民問題,同時塑造出愛家的好丈夫形象,並在媒體前透過不同方式強調:我們家其實就跟大多數的美國家庭一樣!成功地拉近與選民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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擷自《紙牌屋》第四季第七集/ 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康威(Will Conway)透過直播,配合著溫馨的家庭氣氛,回應選民對他操控搜尋引擎的質疑,並對選民擔保隨時可檢視自己的競選資訊。

若以媒體與政治間的負面影響論之。法蘭克透過媒體塑造出「恐懼」(SE04末段),轉移自己的醜聞焦點,也達到降低投票率的目的,呈現出政治操弄下的媒體,能夠激化民眾對立與情緒,也失去了第四權的功能。劇中我們看到法蘭克對於自己形象的重視,而這也是公關政治學的討論範圍,像是他在鏡頭前為了營造出全國陷於恐攻的危機時,所穿著的深藍西裝配紅色領帶,也是經過精挑細選。在政治形象的公關操作中,越是能掌握視覺元素,也就越能在形象競爭中取得優勢(倪炎元, 2009, P.95)。對《紙牌屋》的安德伍夫婦而言,政治,就是他們的表演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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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紙牌屋》第四季第十三集 / 安德伍夫婦任由恐怖份子斬首的畫面在網路視頻上播放,藉此塑造出恐懼的議題,這也是克萊爾首次跟法蘭克打破第四道牆與觀眾對話。法蘭克說“ That’s right. We don’t submit to terror. We make the terror. ”(*是的,我們不屈服於恐懼,我們製造恐懼。)

小結:

美國華盛頓大學教授班尼特(W. Lane Bennett)在《新聞:政治的幻象》指出,在民主社會中,政治人物權力與影響力的大小,取決於對訊息的掌控(Bennett, 2003)。尤其在這個媒體近用權盛行的當代,政治人物透過媒體傳遞形象、政見早就不是新鮮事,值得我們反思的是身為聽閱人的我們有選擇權嗎?又或者在現實狀況,媒體真的如劇中那樣容易被操控?

華盛頓的記者群也曾批評《紙牌屋》的劇情,把政治線的女記者描繪成用肉體換新聞的「妓者」。但我們也可看到劇中仍有些優秀的記者,如劇中《華盛頓先驅報》的團隊鍥而不捨追查真相,不惜一切維護著第四權,這群人搞不好就是在第六季劇情中,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二、紙牌屋的「性、性別與權力結構」

當年政治所的教授在跟我們推薦《紙牌屋》的時候說:「……,但裡面就有些SEX片段可以忽略。」很妙的是,等到我研究所畢業後才開始看紙牌屋,才記起教授這段話。要談《紙牌屋》裡面的「性」,是Sex,也是Gender,甚至可以用酷兒閱讀(Queer reading)觀察法蘭克的性向。

為什麼政治會跟性有所關聯?法蘭克跟記者佐伊「交換利益」後,這麼說:

" Everything in life is about sex, except sex itself. Because sex is power. “「 生活的一切都和性有關,除了性本身。因為性關乎權力。」/ 這句話出自愛爾蘭詩人作家奧斯卡·王爾德(Oscar Wilde)

美國作家凱特·米勒(Kate Millett, 1934-2017)在1970年出版《性政治》(《Sexual Politics》),認為「政治是在權力結構下的人際關係,或是一群人被另一群人控制的機制與安排」,此外在公、私領域都有可能產生政治關係。在《紙牌屋》中的「性」,不單只是生物慾望的流露,也是一種權力控制的表現,甚至是彼此信任關係的基石。

第一季到第四季的改編創作兼製作人波·威利蒙(Beau Willimon)回答觀眾關於法蘭克的性向問題答道“ And when he does, it’s not necessarily a gender or preference, it really has to do with trust. ”(*法蘭克的情慾對象和信任感有關,與性別和性傾向較無關。)我們再藉此觀察法蘭克和記者佐伊的關係,性應該只是他們之間的信賴或是控制的基礎,各取對自己有利的發展才是他們互動的關鍵。這種性的面向,也常見於一些諜報片中,如《紅雀》(2018),應該不會有太多人做愛到一半說「我可以信任你嗎?」這種話吧。而若從法蘭克和貼身保鑣密查姆(Edward Meechum)還有克萊爾來觀察,三個人同時的情慾展現,也可看出彼此之間的信賴有多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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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蘭克(中)由Kevin Spacey飾演,克萊爾(右)由Robin Wright飾演,這對是戀人也是敵人,對方是自己最信任的人,同時也是可以把自己害最慘的那位。就連在SE01中法蘭克與記者佐伊(左)外遇,也是在克萊爾知情的情況下反覆作為。

用「性」來談論《紙牌屋》不只是可以,而是“Hen可以”。由凱文·史貝西(Kevin Spacey)飾演的法蘭克在劇中,把性當作是一種社會資本。在現實生活中,我們也都看到凱文·史貝西的負面新聞,甚至在第六季重新開拍攝前夕,也傳出Neflix因此虧掉3900萬美元(約11億台幣)。諷刺的是,當凱文·史貝西試圖解釋過去性騷擾可能是出於酒精作祟時,在同一篇聲明中順便宣布自己出櫃。這樣轉移焦點、為自己消毒的手法,不正是劇中安德伍總統最擅長做的嗎?當然幾乎沒人對此買單,同志團體也紛紛跳出來批評:別用「彩虹」當你的擋箭牌!


三、法蘭克·安德伍眼中的民主政治

民主政治的三個基本原則是民意政治、法治政治和責任政治。其中「法治」是依法治國,透過法律來維持社會秩序,同時也將憲政主義作為依歸,藉此保障人民基本權利,也約束政府施政不得濫權。然而在安德伍夫婦的眼裡,法律只是他們解決問題的方式之一,如果無法在檯面上解決問題,那就在檯面下解決製造問題的人。

由此可見《紙牌屋》不只是呈現美國總統制的運作方式,而是告訴你為什麼安德伍夫婦可以在這樣的制度中,知法玩法。值得玩味的是,這正是《紙牌屋》吸引影迷之處,不管在課本或是現實生活中,我們明知民主政治的缺漏,像是寡頭鐵律、多數決下忽略了少數權益等,但我們卻在這些制度上容許像法蘭克·安德伍這樣的政客出現。所以才有這句經典台詞:

“ Democracy is so overrated. ”
「我們都過分高估民主的神聖了。」

如果我們把句話套用在中國的政治思維,其實也毫無違和感。根據中國新聞報導,中國公務員與政治高層領導、企業與意見領袖都蠻推崇此劇的。加上劇中描述的美中關係其實更像是棋逢敵手,這也難怪中國政府並未封殺紙牌屋的播出。(原因詳見:中國政府為什麼不封殺紙牌屋?)

在第五季的末段,接受司法委員會調查的安德伍總統,甚至打破第四道牆直接跟觀眾講明,「這就是為什麼你們喜歡看我知法玩法的原因!」

這幕裡面他說的“ playing by the rules ”跟「rule by law」很像,都是在「依法行政」的基礎下行動,但也僅僅是依法而已,此法是好法還是惡法我們不得而知。因此安德伍總統才會回嗆調查委員們,他的罪名跟大家一樣!,因為這些罪行也不過是好棒棒民主制度下的產物,而我們也早就習以為常,享受在其中。只是這樣的思維,早已和保障人權、權力分立的那個「法治」(rule of law)相去甚遠。

胡適(1891-1962)曾經說過:「民主政治是幼稚園的事,簡單、明瞭。」然而當我們習慣把所有的討論事項量化成一張張選票或是支持率的時候,其實在制度下去選出領導者不難、修訂法律也只是SOP的程序。但如此我們也可能忽略了社會凝聚共識的過程,失去了讓民主政治轉大人的機會,因為理性討論的過程與價值,跟它的結果是一樣重要的。


後記:

House of Cards,若要配合劇情用一句成語翻譯的話,就是「危如累卵」,其中「house」代表著法蘭克·安德伍從眾議院慢慢地爬到白宮的屋簷下,如影迷所見這是一段處心積慮、機關算盡的歷程。我向來很喜歡大衛·芬奇(David Fincher)導演的作品,像是《龍紋身的女孩》(2011)、《社群網戰》(2010)、《七宗罪》(1995),黑暗又寫實的風格,同時又帶有一絲希望,往往讓觀眾陷入劇情難以自拔,《紙牌屋》也不例外,特別是涉及政治、國際關係層面的議題,都跟今天的美國相距不遠。雖然近期身為製作之一也是男主角的凱文·史貝西,其醜聞事件使得《紙牌屋》第六季拍攝一度停擺,但我覺得這並不會減少影迷對最後一季的期待,因為就如劇中的安德伍總統所說,我們早就習慣他使壞了。


📽選用文本:《紙牌屋》(第一季至第五季);發行商: Netflix;導演:大衛·芬奇;每集片長:43–59分鐘分鐘。電影分級:輔導級。

🥤參考文獻:

🍿配合課程:

  • 公民與社會 第一冊第二課 性別關係與平權尊重
  • 公民與社會 第一冊第六課 媒體識讀 
  • 公民與社會 第二冊第二課 民主與憲政
  • 公民與社會 第二冊第三課 政府體制(美國總統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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