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眾文化的代價,以東方主義與文化挪用為例

「文化」是人類群體生活的價值與品味,也是一種可以累積、延續的資本。拜全球化與科技發展所賜,文化之間的接觸越來越頻繁,當使用其他文化的門檻降低,一不小心可能就變成「錯用、濫用」。過去「東方主義」讓我們反思文化解讀的困境;前陣子美國高中生的旗袍事件,也讓「文化挪用」再度熱議。事實上,透過這些角度也可以讓我們探究影視作品中的文化爭議,當商業化、娛樂化成為大眾文化的代名詞,追求「票房產值」的同時,還能保有多少的「文化本質」?值得大家一起思考。

「大眾文化」又稱作商業文化、市民文化,在工業技術和資本主義的發展下,「文化」變得容易取得、複製和傳遞,而其特色也就因此常被課本定義為「標準化、商業化、通俗化」。這對文化的「本質」是好是壞呢?有人認為這樣有助於文化的推廣;但也有人認為文化在其中慢慢變成了一種「訊息」罷了。能滿足多數人的消費口味必有它的市場存在,但如何從中保有文化的價值和藝術性?可能就需要以更宏觀的角度來思考。

再者,全球公民意識的實踐是要我們學習以多元文化主義的角度看待世界,若恣意將某些文化元素作為大眾文化來消費,甚至消遣,恐怕只會加深閱聽人的刻板印象。


先舉一個我覺得很經典的例子:《追殺比爾》第一集(2003)第二集(2004)

kill bill03.jpg
圖片來源:《追殺比爾2:愛的大逃殺》 / 此片段影片連結:Kill Bill Vol. 2 Pai Mei’s Training / 《追殺比爾》的女主角為了復仇,向中國功夫大師學習,接受他嚴苛的訓練。而電影畫面與元素的呈現方式,會讓人不禁懷疑劇中的東方文化是否也淪為商業票房的犧牲品?
kill bill02.jpg
圖片來源:《追殺比爾》電影海報

一如往常,這前後兩集的作品承襲導演昆汀·塔倫提諾的特色,把血腥暴力娛樂化,加上劇中許多的東方元素,如中國功夫(點穴、輕功、跆拳道等)、日本藝妓和黑道文化,還有經典的持武士刀的對決(samurai cinema)等,營造出女主角(由鄔瑪·舒曼飾演)接受東方文化洗禮,並在白眉師父(劉家輝 飾)虎媽式的訓練下殺出一條血路。例如服飾道具的使用,一場武打戲中女主角的穿著(右圖),黃黑配色的運動緊身衣…….別說你不認識這位紅片世界的華人武打明星。

導演曾說過《追殺比爾》是他比較商業化的作品,我們也看到片中的東方文化多以黑色風格來呈現,就連運鏡也非常刻意用中國武打電影的方式來處理。「這樣重製出來的東方文化」是不是消費東方文化?會不會影響閱聽人的認知?這可能需要看過電影的人捫心自問。

再看一個美國節目的片段,裡頭出現了模仿《追殺比爾》電影中那位武林高僧的角色。觀眾藉此可以思考一下,這真的沒有刻板印象和偏見存在嗎?西方影視文化中的東方元素為何這麼難與「神秘詭譎、赤手空拳」的負面印象脫鉤?

或許,影視作品嘗試呈現出不同的文化特色是一種學習與進步的象徵,但若詼諧、調侃的基調用過了頭,剩下的大概只剩下嘲諷與不尊重。這個節目Mad tv中還有一個系列短片叫做Average Asian,其中對於東方文化的反諷更是明顯。


東方主義 Orientalism

Edward W. SaidOrientalism》(1979) / 圖片來源:amazon

進入正題,什麼是「東方主義」?

薩伊德(Edward Wadie Said)於1978年在《東方主義》裡表達並宣揚了這個觀點,指出當時的「東方」其實是「西方人眼中的東方」,並透過西方國家的殖民、掌控文化時,建構出對於中東、阿拉伯世界的想像。這樣的概念讓「東方文化」成為被描繪、被批判的對象,忽略了文化本身的價值,也是一種對於文化所屬群體的不尊重。最後,東方主義終將在二元對立的操作下,形成刻板印象和偏見:東方總是那落後原始、荒誕無稽、神秘奇詭;而西方則是理性、進步、科學、文明的象徵。

另外,薩伊德也引用的葛蘭西(A.Gramsci )的「文化霸權」(Cultural hegemony)。東方主義的建構並非來自戰爭與掠奪,而是在文化和語言(話語權)的控制下,再次把霸權合法化與正當化。如果將此應用在影視產業中,畫面與台詞,甚至是產製過程都可能塑造出掌權者的意識型態,甚至因此剝奪閱聽人獨立思考的空間。

大家也可以思考一下,那些來自好萊塢描述「恐怖攻擊」的電影,劇中反派的角色設定?來自哪些地區 ? 他們的語言 ? 穿著又是如何 ?

東方主義可能就存在這些影像和角色設定之間,而我覺得最經典的例子非《大獨裁者落難記》(2012)莫屬。這部電影用非常諷刺、影射現實的方式把美國的「眼中釘國家」的文化特色呈現出來:如獨裁政權、罔顧人權、極端宗教、發展核武、物化女性等。

Sacha Baron Cohen in The Dictator (2012)
圖片來源:IMDb

其他電影中反派角色的造型呈現可參考:《關鍵倒數》《鋼鐵人》《天眼行動》


文化挪用 Cultural appropriation

根據維基百科對文化挪用的原文定義:「優勢群體對於少數文化的使用,但兩方的交流並非平等,通常一方是以權力既有者或殖民者的姿態去對待異己的文化,而這些“被挪用的”群體文化和集體的知識產權常常因此被誤用、標籤化。」,另外加上少數文化較難為自己的權益發聲,導致主流文化在優勢群體的掌控下無止盡的擴張。

而這個詞彙在藝術作品上的運用與效果,可以借用學者James O. Young在《文化挪用與藝術》(Cultural Appropriation and the Arts, page.9)這篇文章的闡釋

aboutquoat04 Since the works of outsiders distort the insiders’ culture, they may be thought to have aesthetic flaws.  aboutquoat05

當文化遭到扭曲,它的美感可能會因此產生錯誤。

作者也指出文化挪用並非都是負面的呈現,若經由創作者的合理使用(如經過同意、創意成分居多等),還是有成功的例子,如《來自硫磺島的信》,然而若未經同意而誤用文化,則可能就難逃被評價為竊取行為或侵犯隱私。文章也指出過去(西方)電影往往將家庭幫傭、褓姆等角色套用在非裔美國人身上,這也是一種刻板印象的呈現。


兩個經典的「文化挪用」案例:吉姆·克勞 與 爵士樂的呈現

後來托馬斯還編了歌曲《蹦跳的吉姆·克勞》這是音樂封面(1832)/資料來源:維基百科

吉姆·克勞源自於一個具有嘲諷「黑人」意味的戲劇角色,最早在1830年代由表演者托馬斯(Thomas D. Rice)在一齣表演上,刻意家自己塗黑、模仿南方黑奴的滑稽模樣(如右圖)後來「吉姆·克勞」這個形象逐漸成為貶抑非裔美國人的代名詞,甚至出現「吉姆·克勞法」(美國種族歧視法案的象徵)。若以多元文化主義的角度觀之,這種重新詮釋黑人文化的方式充滿了偏見與歧視。

另外還有一個文化挪用的經典範例,就是「爵士樂」。爵士樂起源於19世紀中葉後居住在美國南部的非洲奴隸以及他們後代的民間音樂,但後來在一戰後美國(白人)音樂公司為了迎合市場需求,由美國白人把自己抹成黑臉的樂隊因應而生。


那些存有文化挪用爭議的電影

簡單介紹上面的理論後,我們就可以來思考看看,下列的影視作品是否真的存有這些爭議。

首先,2014年《出埃及記-天地王者》(Exodus: Gods and Kings),描述摩西帶領猶太人離開埃及的故事。無論你是不是宗教信徒、還是對1998年夢工場的《埃及王子》動畫有印象,都應該知道故事中的主角們並非「西方白人」這件事,但劇中的多數演員皆以白人為主,也因此這部片才被冠上「White-Washing」(中譯:洗白)的標籤。(推薦閱讀:天地王者皆白人?《出埃及記》惹爭議)

Sigourney Weaver, Christian Bale, John Turturro, and Joel Edgerton in Exodus: Gods and Kings (2014)
圖片來源:IMDb / 《出埃及記-天地王者》

而導演雷利史考特對此解釋,因為「資金和贊助的考量!」,電影的選角才以白人為主。那要怎麼讓白人演地像埃及人、希伯來人和奴隸呢?除了埃及奴隸多用非裔演員外,其餘的白人要角就靠化妝來塗黑。咦,有看出哪裡有文化挪用的影子了嗎?


再來,漫威超級英雄系列的《奇異博士》(2016),由蒂妲·史雲頓(Tilda Swinton)所飾演的上古尊者(Ancient One)也引發爭議,因為該角在原作漫畫話中是一名「西藏男子」(如下圖)。

ancient-one3.jpg
左圖(圖片來源:IMDb)為蒂妲·史雲頓所飾演的Ancient One;右圖為原著角色(來源:comicvine)

另外,本片跟《追殺比爾》(2003)、《蝙蝠俠_開戰時刻》(2005)、影集《鐵拳俠》(2017)有相同之處,呈現出主角在「東方修練」的洗禮下,學會很厲害的功夫。說實在,或許東方武功94這麼厲害,但若為了收視與票房,加上挪用的意圖不軌或方式錯誤,那除了影響閱聽人,也有損於文化的價值。難怪韓裔美國人演員趙牡丹會這麼描述「洗白爭議」(來自與蒂妲·史雲頓的電郵內容)

aboutquoat04 Our stories are told by white actors over and over again and we feel at a loss to know how to cope with it.  aboutquoat05

「我們的故事一遍又一遍地在白人演員的詮釋下出現,對此我們感到不知所措。」

爭議跟《奇異博士》類似的還有《攻殼機動隊》(2017),原著中東方的角色,由白人演員來重新詮釋,最後再經由好萊塢搬上全世界的大螢幕。

ghost-in-the-shell07.jpg
左圖(圖片來自:IMDb)為史嘉蕾·喬韓森飾演的女主角機器人草薙素子,右圖(圖片來源:comicvine)為1989年開始連載的《攻殻機動隊》漫畫,之後為了打入歐美市場才選用了英文名《Ghost in the Shell》。

Last but not least,2018年魏斯·安德森導演的新片《犬之島》(Isle of Dogs) ,雖然看完覺得這部片跟前述大眾文化有些不同,可能是幕後製作和拍攝手法的關係,但它仍難逃閱聽人對其「文化挪用」的檢視。

Koyu Rankin in Isle of Dogs (2018)
圖片來源:IMDB

我們常見聞的,應該說西方眼中的日本文化在這部片中可謂被挪用地淋漓盡致(如武士、相撲、拉麵、壽司、櫻花、神社等),但真正啟人疑竇的是「語言和角色」在這部片的呈現方式。最後導演自己聲稱這些挪用不一定是正確的,恐怕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唉,真不知道這麼巧出現在這部動畫片擔任配音的蒂妲·史雲頓和史嘉蕾·喬韓森,知道自己參與的影視作品又受到這類「政治正確」的批評時,會不會有一點小尷尬。


後記:

1920年代在歐洲出現的法蘭克福學派對大眾文化的批評是:

  • 可能將嚴重侵害到文化本質與欣賞的態度。
  • 更嚴重的是會使消費者失去自主性

並稱大眾文化為「文化工業、速食文化」,加上大眾文化的產品多半來自商業利益的驅動,因此主張大眾文化是資本主義操控下所形成的結果。

然而學者Ann Swidler (2001)卻認為人們很容易能悠遊在「大眾文化」的快速性之中,不僅不會不知所措,還能提供經驗轉換、使用不同的意識形態和資源。也說明成員間透過不同的文化或身分經驗,在跨國社會創造出不同的意義,也讓族群的傳統文化賦予新的意義。

其實隨著時代不同,社會進步,我們對於文化的概念不若以往僵化,但也絕對稱不上是進化,因為文化挪用可能就隱藏在其中。身為文藝作品或是影視娛樂的創作者,最好還是小心謹慎,在模仿利用與合理使用之間取得平衡。

那身為一般閱聽人呢?如果我們不想當個道德魔人,又不想當個「白癡」(一億總白痴(いちおくそうはくちか)的閱聽人,至少我們可以做到用清澈的思維去看待不同作品,用尊重與包容的態度去理解不同文化,並反思這些影像背後的問題和故事。

最後引用林書豪在「雷鬼頭-dreadlocks」爭議中的回應:

aboutquoat04 I’ve felt how hurtful it is when people reduce us to stereotypes of Bruce Lee or “shrimp fried rice.” It’s easy to brush some of these things off as “jokes,” but eventually they add up. And the full effect of them can make you feel like you’re worth less than others, and that your voice matters less than others.  aboutquoat05

當別人都把我們定型為李小龍或是蝦仁炒飯時又有多傷心。把這些當笑話很簡單,但是一點一滴的這些慢慢的聚沙成塔,會讓你覺得你比別人不行,讓你的聲音比別人的微弱。

aboutquoat04 Again, I may not have gotten it right with my idea to get dreads. But I hope that this is a start, not an end, to more dialogue about our differences. We need more empathy, more compassion and less judgment. That takes actual work and communication. So let’s start now. aboutquoat05

或許我沒正確地表達我綁髮辮的點子,但我希望這是個開始而非結束,以進行更多關於彼此間差異的對話,我們需要的是更多的同理心、同情心和不要太武斷,這需要實際去做和溝通。


📽選用文本:

🥤延伸閱讀:

🍿參考文獻:

🍿配合課程:

  • 公民與社會 第一冊第七課 文化與位階
  • 公民與社會 第一冊第八課 多元文化社會與全球化

🍿推薦短片:

  • 老外能穿東方服飾嗎?從美國旗袍少女事件談文化挪用,老外看中國,郝毅博 Ben Hedges_新唐人電視,2017-10-26

發表留言

在 WordPress.com 建立網站或網誌

向上 ↑